爱也要吃饭
我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:钱买不来幸福。
因此我对自己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很满意,当妈妈收拾我的衣橱感到愧疚的时候,我就大大方方地穿上旧衣服用不了几秒钟,这些旧衣服是能够数过来的,它们的来历也回忆得清清楚楚还在镜子面前照了照,显得很满意很高兴。
我的爸爸妈妈被外人称作“蓝领”,我偏偏喜欢蓝色,我的小房间的主色调便是这种天空和大海的颜色。他们工作很苦:妈妈干活像男人,爸爸干活像牛马,到手的工资却像蚂蚁搬家,他们给我的爱却像国王皇后,我觉得他们很伟大。
我上到初中时距离家远了,他们不放心寄宿学校的伙食,开始为我送饭,一般是妈妈做,爸爸送,妈妈实在太忙,爸爸就一个人承担过来,不过他做的饭稍微逊色一些,我常常笑着对他说:我今天吃了怪味豆,尝不出来饭里有什么特别的味道;我今天口味重,你做的饭正好对胃口;我最爱吃锅巴了,你不知道呀,米饭稍微糊一点儿,更好吃……我在爸爸面前油嘴滑舌惯了,他说不过我,只好笑眯眯的看着我一口接一口的吃光他精心烹饪的饭菜,一旦察觉我轻微努力的样子,就嘟哝说:我明明放了一点儿盐,火候也掌握得不错嘛,真是想不到,下次爸爸一定做得更好吃。下次吗?妈妈给他的机会原本不多,隔好久他才能够再做一次饭,不过他已经忘记前一次的教训。
我的可爱的爸爸啊,在一些地方他确实笨得可爱。
据妈妈说,他很长时间才学会骑自行车,在乡下还好,到县城后,看到那么多车辆,人来人往的,他竟不知道怎么驯服自己的“悍马”,一年后,情况才好一些,然而依然紧张,小心翼翼,手心、脚心和背心都冒汗,当工人们上下班有专车接送后,他骑车子的次数越来越少,买东西、办事情宁可走得腿脚酸软,也轻易不愿以车代步。
这一切却因我而改变,他要将饭菜在我放学前准时送达,安步当车绝对不可以,于是他不得不把自行车请出“冷宫”。我记得第一次送饭,他把擦拭得异常锃亮的自行车放在稍偏的地方,拎着提锅过来,满脸都是汗水,说话还哆嗦:还、还好,饭洒的不多,那些年轻人,骑摩托,就像骑发怒的狮子,你说吓人不吓人!我一边吃,一边安慰他:爸,你这么小心,没事的,让他们发怒好了。他嘿嘿的傻笑:爸就是有点儿紧张,不能提着空饭碗来看闺女,保护好咱们的“铁饭碗”是头等大事,我家闺女多辛苦啊,一定要吃饱喝足。有时候他是幽默风趣的爸爸,这让他轻松,我也喜欢和高兴。
爸爸的车技越来越好了,甚至在周末敢接我回家,我坐在后边,搂着他的腰,被风舒舒服服的吹着,即便“发怒的狮子”在身边咆哮着一闪而过,也一直闭着眼睛,想踏踏实实的做一个梦。
但再好的车技也受心的影响,何况爸爸是一个想别人总比别人多一点的人。
那是开学后不久的一天,我看到校园里的爬墙虎又长出红嫩的须蔓,凌霄花一路花开不曾偷懒,直到现在才繁华凋尽。
我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,放学的铃声一响,我知道爸爸要来了,心里竟比往常更加渴望见到他。这个不到40岁的爸爸已经有白头发了,从来不抹护肤品,皮肤粗糙,职业的痕迹明显,为省钱才戒的烟,惟一的爱好是喝酒,却习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,喝完一杯就马上收拾好酒瓶;但他眼睛清澈有神,看妈妈和我时显得孩子气,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啊,是他脸上最好看、最不苍凉的地方。
正想着,我看到了爸爸,他拎着提锅,骑着自行车,在拐一个小弯之际,面前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走过来,后面跟着他的妈妈,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,看样子小孩打算斜穿马路,彼此相隔还有一段距离,爸爸原本不用躲的,但他毫不犹豫地躲让了小孩,车子不知怎么一歪斜,他就猛的摔倒在地。小孩的妈妈惊叫一声,我也呆住了。爸爸胸口朝下,手里仍紧紧地抓着提锅,自行车的轮子还在呼呼的旋转着;饭自然溅洒一地,黄的是玉米糁,白的是面条,颜色重的是酸菜,多么家常的粗茶淡饭啊,虽是我在家里爱吃的饭菜,但它们此刻铺展在路面上,众目睽睽的地方,仿佛我家的底细和秘密全暴露在那里,一时间我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:是先藏一藏,以免爸爸知道我已经看到这一幕,还是马上跑过去,搀起他,帮助他收拾那一片狼藉?